伴随着我国城市化进程日益加快,许多原来位于市区的高污染、高耗能企业被关停或者搬迁出去,留下的场地只有在进行修复后才能进行开发。图为我国中部地区一座城市中正进行修复的企业地块。 CFP 供图
江苏省3年来关停搬迁了4000多家污染严重的化工企业,污染场地修复也提上了日程。如何才能避免"病急乱求医"以及二次污染,亟待重视
一块位于城市边缘的土地每平方米拍出近万元的高价,而位于城市中心数十公顷的土地却无人敢要。
这种“冰火两重天”的事件就发生在寸土寸金的江苏省苏州市。而事件背后的根源就是这块土地上面曾经有过一家生产了几十年的农药企业,被污染的土壤没有得到修复。
作为化工产业大省,江苏省连续3年开展了化工生产企业专项整治活动,并相继关闭、搬迁了4000多家污染严重的化工企业。随着污染企业搬迁整治,污染场地修复也被提上了日程。
苏州化工厂原址占地600余亩;南京化工厂原址占地700亩;南通姚港化工区原址占地600亩;常州化工厂原址占地1500亩……从苏南到苏中,一个个土壤修复大项目纷纷启动,加上已完成的近10项土壤修复工程,一股污染土壤修复的热潮在江苏省掀起。
4月中旬,江苏圣泰环境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联手日本EBH株式会社成立环境修复公司;4月下旬,由江苏省环保产业协会主办的土壤修复技术推介会在南京开幕,重点推广美国地下水药剂开发公司带来的另外一种新的土壤修复技术。外国公司在江苏省纷纷“登台亮相”,标志着江苏省开展土壤修复已进入实质阶段。
污染场地最终修复效果如何?如何避免修复过程中带来的二次污染?在污染土壤“求医问药”的道路上,江苏省在前行。
重污染企业搬迁 场地土壤“很受伤”
近几年来,江苏省一批上世纪建设的重污染企业陆续停产或搬迁。这些企业停产搬迁后的场地土壤真的“很受伤”。
镜头一:2009年11月,在苏州市区42宗国有建设用地使用权公开拍卖会上,位于平江区城北的“苏地2009-B-33地块”拍出9300万元,每平方米价格近1万元。而位于苏州古城区边缘一片600余亩的土地却撂荒近两年。
在寸土寸金的苏州市,数十公顷的土地无人敢要,即便是拥有优越的地理位置,这就是原苏州化工厂地块。这家创建于1956年的老国企主要生产农药,2003年开始整体搬迁到张家港市,但原厂址的土地已被严重污染,而在被修复前不可能被开发。由于污染成分复杂,苏州市有关部门一直在寻找修复之法。
镜头二:因产业机构调整需要,位于无锡市胡埭镇内的胡埭电镀厂于2009年初停产关闭。由于建厂初期电镀废水没有得到有效处理,企业场地土壤遭受了30年电镀废水污染。在进行修复工程的前期检测中发现,场地土壤污染较为严重,污染物为铬、铜、镍、铅、锌等重金属。
检测还显示,部分区域铬检测数据严重超过国家地表水标准。污染土方量约为4000立方米。在修复现场的实验室里,未修复的土壤样品浸水后,水呈现黄绿色。
镜头三:位于溧阳市经济开发区的溧阳市光华化工有限公司紧邻溧城镇牛车垛村生活区,其主要产品为硫丹、氯丹和灭蚁灵。硫丹生产线建于1992年,氯丹和灭蚁灵生产线建于1997年,两条生产线分别于2004年初和2005年7月停产。停产后,检测人员对厂区土壤进行了检测,发现土壤中氯丹和灭蚁灵含量都严重超标。
化工企业关停后,只有对土壤进行修复后才能用于其他功能的开发。而在江苏省,类似的例子却不仅仅止于这几块土地。
污染土壤“去毒疗伤” 不是一件容易事
2010年,为了能使4000立方米“毒土”重生,彻底消除环境风险,保障开发地块土壤安全,围绕无锡市胡埭电镀厂的土壤修复正式开始了。
这项修复工程由环境保护部、财政部、无锡市环保局以及企业所在地滨湖区政府共同投资实施修复,项目总投资890万元,获得2010年国家重金属污染防治专项资金280万元,其余的由市、区地方政府共同承担。
这一项目不仅是江苏省唯一的重金属污染防治修复示范工程,也被列入国家级重金属污染修复示范工程。
2010年5月,无锡市太湖湖泊治理有限责任公司联合国内土壤修复的权威部门——环境保护部南京环境科学研究所(以下简称南京环科所)共同对这家企业场地土壤污染状况进行调查,并编制了《无锡市胡埭电镀厂场地土壤污染状况调查报告》。
根据土壤污染状况,南京环科所组织编写了污染土壤清理与修复方案。2010年12月中旬,专家对方案进行了论证,通过了方案中提出的“原位+异位处理处置”的修复模式。修复工程于2011年3月正式启动,并于8月修复完工。
2011年8月底,无锡市滨湖区环境监测站对这一项目进行验收监测,共计取固化后土壤样品36个,淋洗后土壤样品6个,地下水样品1个。监测数据显示,固化后土壤全部达到验收标准,合格率100%。地下水水质达到地下水Ⅲ类标准。
统计显示,这次修复共处置重度污染土壤约900立方米,中度和轻度污染土壤约3100立方米。经过修复并验收达标的土壤在做防渗处理后进行了安全填埋,修复过程中产生的废水和废渣作为危险废物均委托有资质的单位进行处置。
今年1月,无锡市胡埭电镀厂土壤污染修复示范工程正式通过验收。
在对溧阳市光华化工有限公司进行场地修复时,作为土壤修复项目的具体施工单位,南京瑞敏泰清环境技术有限公司在进行了实地调查和风险评估结论后,综合考虑到这一场地的修复费用、修复周期、风险控制目标等因素,将修复过程中分为4个部分,包括污染场地车间及生产设备拆除、污染土壤修复、危险废弃物处理和污水、污泥处理等。
目前,完成土壤修复的溧阳光华化工有限公司的原址已成为一个废旧汽车停车场。
而在江苏省南京市浦口区浦津化工公司原址围墙内,江苏省环科院工程师胡岚有些感慨——他与十几名技术人员花了一年半时间,才把这30亩污地变回净土。
2003年,运营10多年的津浦化工搬走,厂区由浦口区收回,次年邀请省环科院进场调查。
而为了让这片土壤变回净土,胡岚他们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我们把1.1万平方米的生产区分成3块,打了20多个直径1米的孔,每隔半米就取一个样。污染到达地下5米,最深处超过8米。”胡岚说,“单在实验室里对上百份样土做测试,技术人员就花去了两个月时间。”
记者了解到,目前江苏省已经启动的土壤修复项目达20多个,要让每一块土地进行“去毒疗伤”,实现“重生”,其背后付出的代价和艰难可想而知。
污染土壤修复有多难?(2)
“毒土”修复难度大 切勿“病急乱投医”
污染的土壤需要修复,但土壤修复比水、气、固废的治理更为困难。治病的大忌是“病急乱投医”,土壤污染修复也是这样。
“土壤‘病’了,如何治疗?不能耽误也不能误诊,关键是要对症下药,还不能产生副作用。”南京环科所研究员、土壤污染防治学科首席专家林玉锁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这样表示。
“比如农药厂土壤污染,我们积累了三四十年专业经验,熟悉生产工艺,诊断才有些把握。病急不能乱投医,拉长土壤修复周期,效果可能更好。”林玉锁说,因为急,高技术含量的土壤修复几成“土方工程”,将土一换了之,而治本的生物修复技术很少被采用。现在土壤修复技术多从国外引进,正在适应本土污染环境,目前尚未成熟。
记者了解到,在溧阳鑫海化工厂的土壤修复过程中,南京环科所用了近两年时间对项目进行调查和风险评估,并根据风险值将污染区域划分为重度、中度和低度污染区。
在处理过程中,位于中心位置最严重的污染部分进入水泥窑焚烧,1000℃的高温可将污染物完全分解;中度污染土壤通过添加氧化剂进行氧化;最外围的低污染土壤在添加稳定试剂固定后,进行安全填埋。
找准了病灶,还得有治病的“武器”。林玉锁介绍说,目前我国的土壤修复技术大多还处于研究阶段,与工程应用还是两个概念。
2006年开始的全国土壤污染情况调查中也包括一个污染土壤修复试点的专题,目的就是了解我国土壤修复技术的研究进展,并进行修复模式探索。这一专题从2007年开始,选择了8个试点项目,涉及农田、工业搬迁场地等多种类型,南京环科所也承担了其中一个试点项目的修复。
林玉锁说,试点选取的是一个被有毒有害有机物污染的场地,原有企业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在此进行化工原料桶的清洗回收工作,大量带有有毒有害物质的废水随意排放,给当地造成了严重污染。根据调查评估,这片土地的复合毒性很大,不仅气味刺鼻,而且寸草不生。
“我们对污染土壤进行清理分类,采用了一系列工程办法使污染物慢慢降解,逐步恢复了土壤功能。经过近4年努力,这里已经面貌一新,草木开始生长,鱼儿也能够生存了,景观植被得到恢复。”林玉锁说。
面对江苏省巨大的污染土壤修复市场,一些外国企业也开始走进了江苏。
今年4月,江苏圣泰环境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与日本EBH株式会社合作,引进其控股子公司ISS公司的土壤修复技术,其突出优势在于“原位置修复”,这是一种在污染场地原址上进行污染修复、根据污染特点将不同净化药剂和施工工艺进行组合的技术。
而美国地下水药剂开发有限公司的土壤修复技术——Geo-Seal 阻隔系统,被广泛应用于棕地或者其他任何类型的环境受损场地,诸如石油、化工、农药、钢铁等废弃工厂遗址或垃圾填埋场等。
对于这些外来技术能否适应中国的“水土”仍需观察。林玉锁说,南京环科所建立了一个化工类污染场地修复实验平台,土壤修复技术好不好用,可以先拿到这个平台上来进行试验。
杜绝“二次污染” 还需加强监管
耗时长、耗资大、处置过程更为复杂,这是土壤污染修复的特殊之处。
林玉锁说,由于土壤修复的复杂性,特别要保证修复工程的安全,避免在这一过程中产生新的风险,这还需要相关部门加强监管。
“环保部门关心的是技术应用后的整体效果,就像一种新药被使用后,要看病人的反应,不能产生副作用。”林玉锁如此评价。
为保证不产生副作用,南京瑞敏泰清环境技术有限公司在对溧阳市光华化工有限公司进行土壤修复时,专门委托第三方检测机构——澳实分析检测(上海)有限公司对修复后区域的土壤和水泥窑焚烧后排放的尾气进行了检测。
结果表明,修复后场地土壤中的污染物含量达到修复要求;水泥厂焚烧后的排放废气也达到相关标准,不会对环境造成二次污染。
针对工程实施过程中可能造成的二次污染,南京瑞敏泰清环境技术有限公司还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在进行人工铲削和建筑物拆除前,对房屋墙体进行喷洒水处理,清理人员佩戴防护用具施工作业;同时,在待拆除生产设备的下方铺设高密度聚乙烯膜,防止在拆除过程中残留危废掉落土壤表面。
而在土壤开挖前,在目标修复区域铺设钢板,保护了地面,防止挖掘、运输等车辆遭到污染,并对所有车辆在离场前进行清理;运输车辆还加盖防尘防雨布,严防跑、冒、滴、漏现象发生。
对于挖掘后污染土壤产生的臭味,则通过喷洒除臭剂进行处理,并用雨布及时遮盖临时堆场,减少异味向周围空气转移。在挖掘前,对地下水进行降水处理,防止对地下水产生污染。
在危废处理环节中,公司要在清理前对废渣喷洒适量水减少粉尘产生量;为确保危险废弃物不发生泄漏,现场工作人员要在装车前、后进行两次检查。
在危险废弃物运输时,托运单位、运输单位和接收单位按照国家和溧阳市有关危险货物和化学危险品运输的管理规定严格执行。如出现泄漏现象,要求及时清理污染路面,清理后废液作为危废处置。
在污水、污泥的处理环节中,公司还做好设备清洗污水以及车辆设备冲洗污水的收集工作,由专用污水运输车和专门人员完成装运过程。
环保部门责任大 场地修复要盯严
张家港市区东郊某化肥厂拆迁后,即将付诸地产开发。张家港市环保局在拆迁后的常规土壤检测中发现,有地块由于含氨类物质而偏碱性,政府在接到报告后立即部署修复工作。
张家港市环保局长陶平表示,在张家港,对可能存在污染的地块一律遵循先修复再开发的原则。在这一过程中,第一责任人是政府,实施主体是原企业或者土地使用者。而所需费用,一部分出自对拆迁企业的补偿费,一部分出自土地开发单位享受到的减免、配套费。
在张家港某个即将停产进入拆除阶段的工厂里,记者看到了张家港市环保局固废中心和监测大队的工作人员正在指导企业拆除、清洗设备,安全处置生产残留液及固体废物。
现场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拆除的生产设备用高压水枪清洗或采用吸附方式,清洗后的水或残留物再专门收集处置,然后设备就可以再用。”
一提起拆除设备、及时消除环境隐患,陶平打开了话匣子:“在我看来,只要是对环境有风险的企业,无论是项目建设、运行管理,还是将来的落后产能淘汰、关停并转,都要做好污染防控。哪个环节处理不好,都可能出问题。”
陶平告诉记者,在张家港市,凡是列入关停并转的化工企业,就意味着上了当地环保、安监部门的“黑名单”,“我们将对其进行全过程、分时段管理。我们排出具体的工作时段,明确每个时段的任务和保障措施,杜绝企业在搬迁拆除过程中的违规行为。”
据陶平介绍,很多冶金、化工企业关停后,反应釜、管道的残留物质,原料桶剩余等残液、固体废物,在拆迁过程中很容易随天气变化发生泄漏,引发污染或安全事故。所以,一开始拆迁,上述“危险品”就首先要在企业内部的指定区域存放,确保安全。而企业的治污设施在拆迁过程中也被要求正常运转,污染物全部处理完,到了最后阶段才能“寿终正寝”。
对于常年进行生产的车间,如果先拆掉顶棚和墙壁,地面的残留物也可能会随着雨水外流,造成污染。所以要先处理车间内的所有残留物,包括土壤,然后才能拆房子。
“从2003年到2008年,我们关停了196家化工企业,没有因为拆迁过程处置不当产生污染问题。老百姓也没有因为住宅原址是工厂而提出意见。”对此,陶平感到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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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赫山地块因污染被退
2011年5月11日,湖北省武汉市启动了首个化工企业土地“排毒”工程——汉阳赫山地块的原武汉农药厂污染土地修复工程,耗资2.32亿元,单体项目为国内最大。
赫山地块面积约29.68万平方米,是原武汉农药厂厂区,在此扎根数十年的武汉农药厂于2003年整体搬迁。2006年3月,武汉市将这一地块挂牌出让给武汉三江航天房地产公司。2007年2月,三江房产在进行桩基作业时施工方发现土壤被污染。相关部门通过现场勘查并经检测后确认,这一地块已被农药化学物质污染,土壤中含有大量已被禁止的农药化学成分,并因此引发了全国最大的土地因污染被退事件。
事件发生后,武汉市政府高度重视,责成环保部门进行环境风险评估,拿出修复方案,并斥资2.32亿元对赫山地块进行修复。修复工程包括污染土壤挖掘及清运、污水处理、土壤修复、场地平整等,修复后将符合居住用地标准。
(来源:中国环境报记者闫艳 高杰 实习记者李莉)